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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不經意間養(yǎng)成了一個習慣：只要一坐下來總要隨手翻翻書，漫無目標，亦無邊際，只求一時之快耳。說來也巧，每每這樣小讀，總有一些收獲——收獲知識，收獲喜悅。
有一個大雪紛飛的冬日，我賞著雪景，喝著茶，隨手翻開《隨園詩話》，一則關于寫雪景的文字一下子就吸引了我，我一邊讀一邊抄，快樂不已，“風云俱慘慘，原野共茫茫。雪花開六出，冰珠映九光?！边@是北周廋信寫城郊雪景的詩；“微風搖庭樹，細雪下簾隙。紫空如霧轉，冰階似花積?！边@是南朝吳均描寫細雪紛紛的景致，傳神入化。我仿佛醉酒醒來感悟宗宗，于是我一發(fā)而不可收，翻出《全唐詩典故辭典》，找出了白居易、岺參等好多寫雪、寫寒冷的詩章，一下子觸發(fā)了我的靈感——寫一篇寒讀的文字，以應稿約。我把這些寶貝鑲嵌在里面，連綴著我的遐思，一篇《寒讀可當裘》的隨筆出來了：“……我細心地傾聽著這來自天籟蘊含生命的語言，我傾情地觀賞著她們天女一樣在風中妙曼的舞姿，蝴蝶般輕盈地飄下來，歇在我的頭上、臉上、鼻尖上，就像母親溫柔的手的撫摸，于是一種久違的感覺充盈在心中……就這樣翻著、讀著、想著，不禁覺得渾身暖融融的，足可敵他晚來風疾！”
我的寓所前有一棵高大的香樟，枝繁葉茂，好多野鴿在枝隙間跳上跳下，呼朋引伴，一下子勾起了我四十年前射獵斑鳩給小兒補充營養(yǎng)的事。我決定寫一篇懺悔的文字責己儆人。就在構思的時候，信手翻開《本草綱目》一段關于斑鳩的文字撲入眼簾：“……唯頂上斑如珍珠者，聲能大鳴，可以作媒引鳩。性愨孝，而拙于為巢，才架數莖，往往墮卵。天將雨即逐其雌，霽則呼而返之。故有鷦巧而危，鳩拙而安?！蔽倚老驳卣浵聛?，放進了我的散文《斑鳩聲聲》里……這些文字刊發(fā)后，讀者發(fā)來短信：
文章篇幅短小，然蘊含深刻，耐人思索，歷史典故，文獻記載，軼聞掌故，詩詞箴言，信手拈來，行云流水，愛不忍釋。
讀了你的《斑鳩聲聲》，智識，道德，哲理，收獲不少，再也不忍食之了。
我的一位學兄說的更直接：“寫作一篇短文，你竟然看了這么多書，足見所花功夫不少。更有一些聞所未聞者，又是從哪里找來的？”我戲謔一句：“偷”來的。但讀書人“竊書不算偷”，我是習慣性的“小讀”得來的。
就這樣天天年年，年年天天，華彩斷章，箴言錦句，軼聞掌故，我竟然積累下十余萬字。每每臨文，信手拈來，恰到好處，樂在其中。就在我的散文集《斑鳩聲聲》付梓的時候，我不知天高地厚地寫了一篇自序——《關于<斑鳩聲聲>的幾句話》：……散文是什么？我真的不甚了了，我在給學生講授《荷塘月色》時不知深淺地這樣說——散文，就像山谷的巖滴，道旁的野花，引人從一個極小、極細的平凡處所走進一個豐富而深邃的極樂世界。散文筆調當有天籟之美，不事鋪張，不事雕繪，意隨景到，筆借目傳，其自然如沿溪信步，其意外如誤入桃林，其滋味如初泡的碧螺春回味無窮。似平凡而深刻，似平淡而雋永，再加上那晨昏、風雨、山泉、鳥樹等景物與氣氛的襯托，使讀者心動神搖，忘我忘情……我的讀者很贊賞這段文字，卻不知道這里面有好多句子是我習慣性的小讀“偷”來的。
說是“偷”，其實就是積累，就是多讀書。學文者必先浚文之源，而后究文之法?？Ｎ闹凑吆?？在讀書，在養(yǎng)氣，亦即修養(yǎng)學識和品德。一部有價值的著作，必須在博覽群書的基礎上才能完成。唐代史學家劉知幾《史通·采撰》云：“珍裘以眾腋成溫，廣廈以群材合構。自古探穴藏山之士，懷鉛握槧之客，何嘗不征求異說，采摭群言，然后能成一家，傳諸不朽?！敝挥衅饺斩喽嘧x書考道，胸中蓄理至多，及臨事臨文信手拈來，舉而書之，若泉之達，火之燃、江河之決，沛然無所不注。若學淺才疏，“以斯成器，未之前聞。”（劉勰《文心雕龍·神思》）
據野史說，韓愈“少好學問，自《五經》之外，百氏之書未有聞而不求，得而不觀者”；司馬光為編《資治通鑑》，“遍閱舊史，旁采小說；簡牘盈積，浩如煙海。”《論衡》的作者王充自幼家貧，就天天到書市上站在人家書攤邊讀，六經諸子，詩賦、兵書、術數都讀，他讀過的書據說有一萬三千卷。一部《論衡》包容了多少學問和多少深刻的見解，連大學士蔡邕都為之傾倒！所以劉勰把讀書看成是“積學以儲寶”，是馭文謀篇的重要條件?！秶鸂t詩話》說得更具體：“多讀書則胸次自高，出語皆與古人相應，一也；博識多知，文章有根據，二也；所見既多，自知得失，下筆知取舍，三也。”而我的體會是，多讀書，才能通曉事理，出言立意才能站得高，看得遠，不同凡俗。為文者若能窺人之所不及窺，察人之所難察，寫出的文章才能對人有所啟發(fā)，有所教益。
現(xiàn)代人都在喊，“生活節(jié)奏太快！”“好累！”其實，在我們小憩之時，啜著茶，翻著書，小讀一點文字，還是很愜意很解乏的事?，F(xiàn)在網上有一個新詞：微閱讀。如果這“微閱讀”就是我稱之謂之“小讀”的話，那么我就這樣一句：微閱讀，大有益。我的好多散文隨筆乃至長篇論文譬如《孔子·為政道德修養(yǎng)簡論》、《孔子·孝道簡論》、《孔子·商業(yè)道德修養(yǎng)簡論》等，都是因為小讀而觸發(fā)靈感，引發(fā)寫作動機，進而構建材料精心謀篇而成的。所以，有讀者說讀我的文章很輕松，很提神，有新鮮感，我想這都得力于這個“微閱讀“！說真的，到現(xiàn)在為止，一部《資治通鑑》我還未句讀完畢，慚愧！
